省靖中高三（1）班 沈炼

　　踏上深夜的班车，我仿佛仍在梦中。

　　昏黄的灯光在眼前投下一片朦胧的影子，隐约中似乎又见到了妻子红了的眼眶，肆意的泪水，还有那带着哭腔的尖声吵闹，以及女儿捂着耳朵逃往房间的背影……

　　我强迫自己闭上眼，不愿再想下去了。

　　轰鸣的引擎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，我蜷缩在座位里，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。睁开了双眼，看着街边的灯光一团团地袭来，又似潮水般褪去，似乎在向城市作最后的诀别。

　　灯渐渐稀了，路也越来越窄，颠簸的车厢震得我凌乱的发一颤一颤。蓦然间，听得远处一片蛙鸣：“咕咕咕。”低低沉沉的，杂乱却不聒噪。

　　大脑里的神经猛地绷紧，扯出一种久远而又熟悉的感觉，我突然挺直了身子，像是沉睡的人一下子惊醒：

　　我真的逃出来了吗？

　　捏了捏手心里被汗浸得透湿的车票，才确定这不是一个梦。摊开皱巴巴的票面，模糊的铅字却在我心中无比清晰地指向了那个地点——那个几十年来一直萦绕梦端的归处——我的故乡。

　　我真的逃出来了！逃出了妻子的吵闹，逃出了女儿的冷漠，逃出了那个没有温度的家。

　　在路的尽头，远方的我，似乎还是童年稚嫩的模样，站在村口向叛逆出逃的我招手。

　　我的心抑制不住地跳动着，竟为自己这个大胆举动感到一阵狂喜。近了，近了，蛙鸣声越来越清了，几十年淡漠的记忆，忽然一下子涌入了脑海，恍听到阿公唤我吃饭的声音：“吃饭喽——”长长的尾音，冲破记忆的蒙尘直击内心。

　　我从未想过，有一天我会如此大胆，挣开城市生活的笼子，来寻找这在记忆中尘封的远方。

　　之前几十年的生活，我都按着预想的轨迹亦步亦趋地前行，白天如山的工作，晚上还要忍受妻的唠叨，女儿更像是一根敏感脆弱的弦，轻轻一碰，费心维系的情感就断了。

　　城市生活的四面碰壁，竟让我像个无助的孩子，在生活中乱了脚步。我一直在找那个远方的我，那个与亲人没有隔阂，那个依偎在阿公阿婆怀里的我，那个几十年前得到最多爱的我。

　　现在，我终于回来了。兴奋到几近于跌跌撞撞地下车，我踏着皮鞋迈着不均匀的步子，顺着模糊的记忆向前奔走。乡间的野风拂去燥热，带了份熟悉的亲切感，只听得鞋底与泥地“啪啪”的碰撞声，目标越来越清晰，脚步也更加笃定了。

　　突然，我停住了脚步。

　　眼前是一幢陌生的房子。青的瓦白的墙，已然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。

　　我一愣。又一阵风吹来，像在我耳边冷冷地说：“几十年了，怎么还会在呢？醒醒吧！”

　　我仿佛止住了呼吸，目光停滞在那锈迹斑斑的铁门，那门，还残存着一丝往日的痕迹。我苦笑着摇头，终是回到了现实。转身要走，却不自觉地被门前一抹亮光吸引。

　　门半开着，隐约传来欢笑声，那清脆的笑，竟有些像几年前的女儿的。那时的她，是多么开心啊。

　　向里望去，瞥见一男一女的身影，旁边有个不大的孩子，趴在桌边逗得父母直乐。似乎是男人说了个笑话，女人的眼里盛着盈盈的笑意，咯咯地笑着，一抹碎发挽在脑后，那神态有几分妻子的影子。

　　孩子不懂父母的话，长着乳牙，也跟着笑，嫩白的脸上绽开一片红晕。女人的面颊上也渐起一片绯红，衬着温柔的眼眸，只看着两个最亲的人。

　　我的心仿佛抽搐了一下。恍记得那个彩虹初现的午后，妻子一脸倦意，却更是幸福的脸，也是这般的笑，对我说：“是个女儿，像你。”如水的眼波，漾在眼前。

　　还有那个疲倦的夜，女儿忽然偷偷塞给我一张贺卡，像是塞给我一个秘密，有些俏皮地在我耳边说：“爸爸，生日快乐！”面颊上也是羞涩而甜蜜的红晕。

　　这一切，我怎么现在才想起？

　　原来她们的爱，并非遥不可及，只是愚蠢的我蒙住了自己的眼，看不见、听不见，一味地将她们推开，粗暴而无情。

　　可笑的我，一直在自我的桃花源里寻觅故乡、寻觅远方，寻觅那一份淡漠了的真情。却不知，远方的我并未走远，只是我一直没有发现。

　　“叮”手机响了，屏幕上是那个熟悉的号码发来的消息：“回来吧，外面太黑，女儿也想你了。”泪水竟不受控制地下滑。

　　带上远方的我，我重拾心情，踏上返程的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