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月底4月初,上班途中,经过一座小桥,桥头路两旁是一排高大笔直的玉兰树,鼻间有玉兰花特殊浓郁的气息飘过,一朵朵洁白硕大的花朵,点缀在宽厚墨绿的叶片中。
这个时节要到母亲的祭日了,那年也是玉兰花开正盛,母亲离我们远去。父亲亲手采了两朵洁白芳香的玉兰花放在妈妈的灵前,喃喃的说:让你妈妈也闻闻这花香。东门口一排八颗高大挺直的玉兰树是父亲请人移植过来的,父亲很喜欢,母亲颇有怨言,本是住在村子的后排,玉兰树遮挡了光线,但花开时分,母亲还是很喜欢,门口总是会有随风飘过的一阵阵香气。
父亲母亲年轻时关系并不是太好,父亲家境贫寒。少年失父,兄弟姐妹八个,与母亲成家后自立门户,在村头后面搭了三间泥土坯房,房顶底面是芦苇铺盖的,质量好的才会用木头,只有省钱才会用芦苇,那正是因为贫穷。东房铺两张床,放一个写字台,一顶衣橱。中间放一张吃饭的桌子。西房是厨房,北面还用栅栏隔了一半养了两只羊。为了将日子过好,父亲母亲还是很会吃苦的,堂屋用芦苇帘子隔开,北面半片用来养鸡,鸡要吃饲料,那时候人的口粮还不够,父亲就和村里人夜里到田里去捉田鸡,母亲负责回来烧熟剁碎了喂鸡。记得有一次我和小姑两人坐在桌子北边,两人在吵闹中椅子倒了,我们俩压着芦苇帘子倒到鸡窝里了,想起来既心酸又好笑。
房子的质量非常差,小时候的记忆是一到下雨天,屋子里四处在滴水,家里的木盆木桶全都派上用场,用来等水,否则家里会变成水塘。经过几年雨季的洗礼,到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,西屋的泥土坯子墙壁已经倒塌了一小半。而那时候的父亲还很好赌,所以到下雨天看不到他的人影,母亲就会穿上雨鞋出门找他,那时没有电话,也不知母亲会从哪个村子哪户人家找到父亲的。找回来后总是免不了一顿吵骂。我们姐弟三个也是从小在这种吵骂声的阴影中长大的。母亲因为小的时候被水淹过,有支气管炎,年纪越大,支气管炎转为哮喘。长年需吃药,身体一直不好。家里农活却还都是母亲一个人在操劳,父亲是一个“直脚膀”,只做在外挣钱的活计。家务田间的活计一般不愿干。因为穷则思变,在生我弟弟的那年,父亲母亲拼拼凑凑终于购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,帮人家拖货。黄砂水泥、猪鸡鸭什么都能装,我们家的生活质量终于有一些提升,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,终于将三间泥土坯的平房扒掉,新造了三间两层的砖混瓦房。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了。
在父亲母亲的吵吵闹闹中,我们长大了,我和妹妹工作后嫁人了,弟弟也成家了。俗话说:父亲母亲要到了享福的日子了。可是这么多年的操劳,母亲那个本来底子就差的身体也到了枯竭的时候。生命的尽头,进进出出医院几次后,终于拖不下去了,在迷迷糊糊间,母亲对我说:其实你爸也是一个非常节省的人,我虽然是个没用的人,但你爸倒是放心把家交给我,赚的每一分钱回来都交给我,你爸也不容易,我赚不了一分钱,你们姐弟三个供书上学、穿衣吃饭都要靠你爸。吵吵闹闹大半辈子,最终母亲还是心疼父亲的。
母亲去后不久,父亲做梦,梦到母亲用挠痒棒在推父亲,催他起床烧早饭,那时父亲说:你妈一个人在那边不习惯,要我去呢。我们都说他在乱说。一语成谶,在母亲走后不到两个月,父亲从高处摔下,医院一检查,摔的毛病不重要,却查到了肺癌晚期,做了手术,三年后,父亲也随母亲而去。
为了做路,父亲去后两年,弟弟就请人将那8颗玉兰树处理掉了。家门口再也没有玉兰花飘香,家里再也没有父亲母亲的身影。人说:父母在,人生尚未有来处。父母去,人生只剩归途。确实,现在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从心底里高兴了,因为有些事情只有父母才能为你打心底里高兴。有时候下班途中,我就在想,譬如父母亲在,他们现在在家干什么呢,母亲会在厨房里烧水做饭,透过东面的窗子,会看见父亲会骑个电动车慢悠悠地从东门进家。锅里有他最喜欢的芋头花生米咸粥。
死亡不是最恐怖,遗忘才是。父母亲虽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物,但要我们子女心中却是不可替代的主角。或许我们至死都会记得父亲母亲,就如妈妈在弥留之际一直在叫:妈妈妈妈。其时她的妈妈已经离开她四十多年了。